7月下旬开始，我家来了一位美国白人大男孩(home stay)，他是我儿子所在高中的10年级留学生。他来之前，我很担心他是否会喜欢日本饭菜或中国饭菜，结果他除了纳豆之外，什么日本菜都喜欢，而且筷子用得特别熟练。不仅喜欢生鱼片、寿司、日本炒面，34度的大热天我们家人都吃凉乌冬面，可他却要热汤乌冬面，连汤都全部喝光。
我问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习用筷子的，他说从小学时喜欢日本的卡通，慢慢喜欢到洛杉矶的日本饭店和中国饭店吃饭，开始学习用筷子。到了10年级以后他就申请来日本交换留学，他说以后有时间还想去中国留学。这次交换留学一个月，平日和儿子一起坐电车上学，周末和同学或host family各处去玩。
我问他对日本的印象。他说来到日本后更喜欢日本了，喜欢日本的电车，舒适又有秩序；喜欢日本的城市，好玩又安全；喜欢日本的食品，好看又好吃；喜欢日本的服务，周到又礼貌。但是他说他非常讨厌日本的学校生活，规矩太多。要穿学校制服，连鞋都必须一样；见到外边来的客人学生都要打招呼；很少有人迟到；学校的课太多，放学要在4点半以后，之后还有各种课外活动；还要自己打扫教室卫生；周六还要上学；还不准使用手机；这样的学校生活简直没有自由。
他说他们的学校是私立学校，在美国已经算纪律很严格的学校，规定女生的服装不能露肩膀，男生的头发不能过肩。但他们没有校服，可以自由穿衣戴帽，下午3点就放学回家，卫生学校雇人打扫，周六也不用上学，偶尔迟到也没关系。他们可以有大量的时间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。一句话，自由。他说，I love everything in Japan but school（我喜欢日本的一切除了学校）。
10年级的美国大男孩的直接感受是喜欢日本社会的安心和服务的礼貌，但不喜欢日本学校里规矩的束缚; 喜欢美国学校的自由，但不喜欢美国社会的不安全和服务的粗劣。大男孩的话毫无修饰、真实的不能再真实了。我想恐怕大多数成年人也和大男孩一样既喜欢社会的安全和有序，同时也喜欢个人的自由。但现实中美国式的自由很难和日本式的安心同时并存。
正是在日本这种“限制个人自由”的东方文化环境中才能培养和形成“我为人人”的行为方式。这种行为方式变成职业行为后就表现出电车的舒适和秩序、城市的好玩和安全、服务的周到和礼貌。日本的企业也和学校一样有很多不成文的规矩，店员在没有顾客时要主动擦柜台，擦地板；车站的人员更是有问必答。这种大多数人的“我为人人”的行为方式就形成了“人人为我”的日本式的安心。
然而在美国，从小崇尚自由的环境养成了自我的保护自己的意识。他们绝不“我为人人”，也不期待“人人为我”。各种服务部门的电话几乎都是录音电话，真像中国相声中讽刺的那样：把你的电话费花光也没有人回答。无论服务方面出现什么差错，能推就推，能赖就赖，但是如果听到顾客说“你这样，我就去告你”时他们就会认真对待。
日本学校里的纪律和没有明文的规矩在美国人看来是被剥夺了自由，但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的大多数日本人并不认为他们丧失了自由。同样在日本长大的人到了美国，社会中没了“人人为我”，他们也不再“我为人人”，恐惧和不安经常困扰他们。很多日本人认为美国社会竞争太激烈、太累、太没有安全感。80年代日本人大批去美国留学，但毕业后大多数人回到日本。最近10年赴美长期留学的人数逐年下降，2011年降至2万人左右（中国留学生14万）。
任何社会，学校不仅承担传授知识，更被赋予文化传承的重任。学校的教育实际上是文化体系的具体体现，只要对其经济体系，政治体系相互协调、相辅相成就是成功的教育。然而随着全球化的深入，经济领域和政治领域瞬息万变，各国的文化和教育都面临着巨大的挑战。日本社会现在最令人担忧的是下一代不想“我为人人”、却期待“人人为我”。而美国社会最令人头痛的是人们只要“自由”，却没有对自由负责的能力。
（日中社会学会会长 陈立行供本网特稿）
